还在听中学历史老师讲“秦王扫六合”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冒出一个问号:群雄争霸,最终“兼并天下”者是秦,而不是为谋取霸主而无所不尽其极的齐、楚、燕、韩、赵、魏,为何?是商鞅变法?是郑国渠、都江堰及其灌溉的八百里米粮川和天府之国?是张仪的连横之策?是如秦始皇陵兵马俑那样的强大军队?……除了教科书常常列举的这些理由,似乎还缺少一点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我有机会观摩考古学家发掘一处秦遗址,当一枚刚刚出土的秦国货币“半两”在手心里闪烁着绿和金色幽光的时候,我终于若有所悟——引起顿悟的并非秦始皇统一货币时以圆形其外,方形其中,象征“天圆地方”那么神圣的寓意,而是这枚铜钱的铸造风格——秦人特有的作风。它厚实硕大,不修边幅,既没有“郢瑗”之灿烂,也没有“赵刀”之巧构,与后世各代钱币比较,那么朴实无华,甚至带几分拙。考古学家朋友指着这枚铜钱说,秦人的特点就是做事实在,从不讨巧,不怎么讲求外表。可不是吗!被誉为“秦砖汉瓦”的普通青砖,细密坚实,以至被后世文人用来制成砚台,而与歙砚、端砚、洮砚、澄泥砚相媲美。
上面的两幅照片为"陕西‘人文千年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签约的《兵马俑系列组画》展出照片和局部照,是二O一三年签约、二O一五年交稿、二O一六年展出,(二十二米长,二米八高)并被付费收藏。“国家人文千年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签约作品《秦俑长歌》是二O一五年签约,二O一六年年底完成并被付费收藏的。
秦始皇陵兵马俑群塑不仅在于其规模有“鼔万勇士而战之”之豪壮,更有艺匠们在塑造人物面相时对每一个“士兵”的嘴角、眉梢、抬头纹、发辫,乃至甲片、钉扣等等细微末节既一丝不苟又活灵活现的用心刻画——那是中国艺术史上空前的“现实主义”式刻画。
于是“世界第八大奇迹”之豪壮才具有很充实的真切,才耐人揣摩而不至于空泛——虽然其初衷是永远埋入地下,并非让人观摩——我们也才能在穿越其总体气势之后,能够去直接触摸每一个秦人子弟兵的脉搏与体温,窥见2300年前发生在这一片土地上的人间真实;感受秦人如何致广大,又如何尽精微。
我相信,除了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帝、彪炳史册的文臣武将、渐渐积淀的雄厚国力,这一种“做事实在,从不讨巧,不讲求外表”的秦风,才是秦国克敌制胜的民众力量。在这民风里,蕴积了智慧与勇力,聚合了坚不可摧的民气,挺起蒸蒸日上的国运。你看秦始皇陵园出土的铜车马、锋利得可以剃头的青铜剑,以及修筑这一处骊山陵和阿房宫、万里长城、直道、都江堰等等的盖世魄力,哪一件不是这实实在在的点滴总和。
可以说,“做事实在,从不讨巧,不讲求外表”的作风,乃是秦人秦地最宝贵的精神遗产。
当我30年前第一次接触张亚贤的时候,他正在这秦之故地的基层文化馆作民间美术品的普查征集工作。为了消除“破四旧”的贻害,挽救与保护民族民间文化遗产,他骑着脚踏车,跑遍了全县的乡镇村寨,整天和父老乡亲们打交道。
民间艺术标本堆满了他的工作室,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品类丰富的民艺品里有被称作“秦绣”的刺绣珍品,朴厚的风格与精巧的苏绣很不相同,就像关陇之苍茫与吴越之秀润、秦腔之吼与越剧之吟、羊肉泡馍之简而有味与淮扬大餐之盛而奢华。
当张亚贤拿出一件又一件精彩的民艺品,述说它背后的动人故事之时,我顿时发觉面前这位关中汉子的作风,正是“做事实在,从不讨巧,不讲求外表”,同他采集的民间艺术品一样,也有如先祖铸造“半两”的作风。这也是他的乡党们为人做事的基本风格。我相信,在秦国故地,秦人遗风不仅存在,而且鲜活。
常言道:“画如其人”。作为当代人物画画家,流淌在张亚贤血脉里的秦人遗风必然会渗透在他的艺术情感之中。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他对于秦始皇陵兵马俑的特殊审美感情。那是远远超出常人对“世界第八大奇迹”的普泛性的赞叹之情。
他的家与秦始皇陵博物馆比邻而居,他是把巨大军阵中的秦国士兵塑像当作邻居看待的。他时常去串门,与他们对话,甚或动情地为他们画肖像。他由“俑”而“塑”,由形象而风格,由作品而作者,由艺匠而创作状态;他用自己的创作情境去体察秦代艺术家的创作情境。
久而久之,他并不觉得自己与秦代塑工们已经相距2300年之遥,有时反倒觉得他们就是日夜相处的艺术伙伴,自己也是他们之中心性相通的一员。他是通过艺术家的移情行为,来亲近秦代兵俑的艺术形象的。
他的情思常常在梦中化作长卷。特别令他欣喜的是,上级决定发动全省的优秀画家,开展一项“陕西人文千年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机遇与心意巧合,立即请缨承担了中国画《秦俑长歌》的创作任务,欲用一幅巨制,把梦中长卷绘成画中长卷。两年多的时间,日夜不息,终于完稿。紧接着,他又与西安美术学院签订《国家人文千年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作品典藏协议,承担《秦始皇兵马俑》的创作任务,以作为《秦俑长歌》的姊妹篇。
《秦俑长歌》是一幅长22米、高2.8米的水墨巨构,采取壁画构图,写实手法,对真人大小的人物形象作雕塑一般的扎实塑造。他希望出于自己笔下的绘画作品不仅再现秦始皇陵兵马俑的创造情境,而且能够与那巨大兵阵的风格气势同体同调。
画面的人物与情节设计有两种参照:一是秦兵俑形象,是素描实写;二是秦代塑工形象,也是素描实写,画家对自己父老乡亲的写实,只是改为古装。在他心目中,秦代艺术家的相貌大半就像农民,就像就像在窑场与炕头观赏用握锄把的手捏塑或绣出富含秦风遗韵的民间艺术品的乡亲。因此他的笔下绝无“墨戏”与“逸笔草草”,有的只是泥塑一般的刀痕与笔触、“做事实在,从不讨巧,不讲求外表”的形象塑造。标准的秦人作风,正是张亚贤的艺术作风。
此外,他还创作了许多表现其他历史题材和现实题材的作品,如颂扬爱国志士的《抗日军魂》《正气歌》《满江红》《国门浩歌》;关注农民生活的《田家多闲月》《留守村民》《满目青山》《五彩年华》;表现民间风情的《中国龙》《高跷还春》《今又重阳》等等。他热爱生活,褒扬正气,保持艺术情操与精神情趣的高尚。表现手法虽各有异,他用创作《秦俑长歌》同样的态度来抒发内心的精神旨趣。
在艺术价值观纷呈杂出的当下,张亚贤的艺术观属于比较传统一路,固守年轻时代在学院里接受的正统艺术观念与技巧,在西式造型艺术法则之外,推崇中国画的“意象”观念。
面对中国画当代价值观的激烈争论,他的态度十分鲜明,说:“中国画和现代不是矛盾体,现代中国艺术家笔下的中国画就是现代中国画的表相。现代中国人的审美观并非退化到美丑不分甚或是以审丑为能事。”他鄙视那种“把中国画还没弄懂,还没画好,就挽起袖子修理和改造她”的行为。作为高等美术院校的专业教师,他注重传统基本功的训练,杜绝浮躁浅陋的欺世之谈,让学生对伟大的文化传统心怀敬畏。
“做事实在,从不讨巧,不讲求外表”的秦人遗风早已化作张亚贤的个人风格,无论为人,还是为艺。
附:张亚贤简介
张亚贤,一九五一年九月出生于陕西富平庄里镇,西安美院副教授,陕西省中国画研究会副主席,陕西老年书画学会艺术顾问,二O一O年被西安美院评为:″优秀辅导教师一等奖”,创作作品曾参加《黄河美术大展》、《全国卫生美术大,展》、《纪念周恩来总理诞辰一百周年美术作品展》。国画《田家多闲月》获″陕西首届美术大奖优秀创作奖"。国画作品《黄水浩歌》被″毛主席纪念堂″收藏。国画作品分别被″陕西省委宣传部"、"陕西省文联"、″陕西省財政厅"、"陕西省文化厅″、陕西省美术家协会"、西安美术学院"、″兵马俑博物馆"、″华清池博物馆⺀、“路遥纪念馆"、“胡景冀纪念馆"等几十处专业及文化艺术部门收藏外,签约创作的两幅巨幅作品《秦俑长歌》和《秦始皇兵马俑组画》分别被"陕西人文千年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和“国家人文千年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工程"隆重展出并收藏。
作者简介:程征,系西安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近现代美术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
来源:富平人